禰鳩凝望著面前昏暗的走廊， 神色有些躊躇。

他說：“我可能會讓你們失望的。”

塞繆爾沒有接話，二人陷入沈默，只能聽見腳步聲在封閉空間內回蕩。塞繆爾望著走在自己身邊的禰鳩， 心裏有些感慨。

就在幾個月前， 禰鳩還只是個剛剛中學畢業的小孩。

“按照計劃， 軍隊會把羅爾森關入政治監獄， 等戰爭結束了，再由軍事法庭定罪。”塞繆爾打破沈默， “不論結果如何，他都不可能再度成為統治者。”

他又說：“你是帝國唯一的繼承人，羅爾森倒臺後，遲早要承擔治理國家的重任。不過不用擔心，我會協助巫族的支持者， 輔佐你治理國家。”

塞繆爾盡可能地放軟了聲調，他不習慣這樣說話， 聽起來十分別扭。

但禰鳩還是聽出了他的安慰之意，點頭：“嗯，我會盡力的。”

記者比禰鳩想象中更為消息靈通，當禰鳩抵達發布會現場時， 這裏已經被媒體記者擠滿。他們手裏舉著各式各樣的攝像機和收音器， 有人甚至扛起了反光板。

有幾名記者認出了禰鳩，他們壓低聲音，彼此傳送著消息：

“果然是他，那個帝華的學生！”

“我記得他還是一名游戲主播， 負責娛樂版塊的同事曾經報導過他。”

……

記者們將嗓音壓得很低， 禰鳩只能聽到一陣嗡嗡聲。

禰鳩走上臺後，塞繆爾也來到他身旁， 並順手取下了自己的氈帽。

記者們看清塞繆爾的臉，都安靜下來。

十年前，塞繆爾曾是帝國的軍事統帥，但因政治立場與羅爾森相悖而被迫辭職，領了個閑職去帝華當圖書館館長。雖然塞繆爾革職已久，但大多數政治新聞記者都還記得他，紛紛噤聲。

塞繆爾看了眼省長秘書遞給自己的新聞稿，忍不住皺起眉。他將新聞稿對折兩次，塞進大衣的口袋裏。

塞繆爾簡潔地宣布：“禰鳩先生將暫時接替先王羅爾森的工作，任命帝國統治者。”

記者一片嘩然，攝影師們迅速按下快門，閃光燈讓禰鳩幾乎睜不開眼睛。為了避免直視閃光燈，他只能轉開目光，望向站在記者群後方的民眾。

不少民眾得知這裏舉辦發布會，都來到現場蹲守。他們還記得十年前被送往珀耳星的小王子，但民眾對禰鳩的認知十分有限，不確定這名十多歲的少年是否值得信賴。

從禰鳩的角度，可以將在場的公民盡收眼底。

這些人神色各異。有人眉心緊蹙，有人淚光漣漣，有人悵然若失。但無一例外地，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擔憂。

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究竟會如何結尾，所有人都惴惴不安、猶豫不決。

禰鳩擡起頭，上方，就是璀璨的星河。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，蟲族軍艦正藏在浩渺太空裏，對帝國虎視眈眈。

不論是為了自己、還是為了眼前這群憂心忡忡的人，這場戰爭都必須勝利。

翌日。

第二次投票裁決時，讚同派以壓倒性的優勢，將禰鳩推上王位。

禰鳩繼位後，立即恢覆了塞繆爾的職位，將他再次任命為軍事統帥。塞繆爾成日忙於部署軍隊，為了確保禰鳩的安全，他讓禰鳩時刻呆在自己身邊，不允許他離開自己視線。

當日下午，塞繆爾和禰鳩來到一號軍用停泊港。

他們進入指揮室，俯視著停泊港中起落的星艦群。塞繆爾站在落地窗旁，將軍艦一一指出來，對禰鳩說：“那艘是122號，軍隊中普及率最高的巨型戰艦。122機動性高、速度快，通常可加入先鋒部隊，試探敵方的實力。……”

塞繆爾有意識地向禰鳩灌輸軍事知識，不放過任何一個教他排兵布陣的機會。

他話還沒說完，一名板著臉的軍官進入指揮室，走向禰鳩和塞繆爾。

向禰鳩行禮後，軍官轉向塞繆爾，向他匯報前線的消息。禰鳩傾聽著二人的談話，目光漸漸變得嚴肅起來。

前線的事態，比禰鳩想象中更加危急。

蟲族匯集大量軍隊，從外側包圍了銀河系，據估計至少有百萬名蟲族、幾十萬艘天體級星艦。

今日淩晨時，蟲族發動了第一次突襲，差點讓毫無設防的邊境軍隊全軍覆沒。幸好哈爾尼芬、阿瑞斯和青晏及時趕到，剿滅了蟲族的突襲部隊。

有他們在，軍隊就不用擔心包圍銀河系的蟲族了。

禰鳩聞言松口氣，他沒聽到匪玉的消息，旁敲側擊地問：“除了他們以外，還有其他增援嗎？”

“除了他們？”軍官重覆著禰鳩提問，露出疑惑的神色，“我只看到了三支增援，分別是戰神、妖族和精靈一族。”

禰鳩聞言，眉心漸漸蹙起。

塞繆爾看出他的焦慮，安慰道：“他可能在其他地方，不用擔心。”

禰鳩尚未接話，指揮室內就突然響起了短促的通信提示音，是帝星巡衛隊發來的音頻請求——巡衛隊負責帝星周邊的安全，如果巡衛隊遇到緊急事態，說明蟲族很可能已經深入帝星。

禰鳩心裏一緊，接通了音頻。

“滴”聲後，聯絡員的嗓音在指揮室內響起。

“呼叫總指揮、呼呼——我們遇到了緊急情況！！”他嗓音極為嘶啞，像缺氧似的喘個不停，“呼——蟲族、進攻了！我們的戰艦已被擊破！”

塞繆爾長長地嘆口氣：“果然是這樣。”

塞繆爾發現指揮臺在抖。

禰鳩雙手撐在指揮臺上，手臂不斷顫抖。他臉上還勉強維持著冷靜，指節卻被捏得發白了，顯然正處於情緒起伏中。

塞繆爾以為禰鳩在害怕，拍了拍他的脊背：“別慌，冷靜下來。”

然而，超乎塞繆爾預料地，禰鳩很快就恢覆了鎮定。由於信號不穩定，他們聽不清聯絡員的聲音，於是禰鳩將音量調到最大，並打開話筒。

“有成員傷亡嗎？”禰鳩湊到話筒旁邊，“把你們的坐標發給我。”

“好，我已經把坐標發過去了——”聯絡員的聲音戛然而止，緊隨其後的是他不穩定的呼吸聲，“不！！它們開啟了蟲洞！！”

聯絡員的聲音中斷了，禰鳩只能聽見一串電流通過的雜音。半分鐘後，音頻再次開啟：“蟲族已經來到帝星了！！請總部做好準備——！”

禰鳩擡起頭，他的目光透過量子防護層，投向停泊港上空。

“嗯，我看到了。”

塞繆爾順著禰鳩的視線，望向上方。在帝星灰藍色的天空中，蟲族戰艦連成一片，正朝帝星飛速駛來。在艦群之後，是一個巨大的黑色蟲洞，蟲族正源源不斷地從中湧出，像開閘的洪水。

塞繆爾面色變得有些蒼白，他自言自語：“蟲族在系外被增援圍剿，卻不惜兵力潛入帝星，一定另有目的……”

“——我知道了，蟲族的目標一定是那個！”他渾身猛地一震，轉向禰鳩，“你的星核在哪裏？必須派人把它找回來！”

禰鳩彎下腰，把手提箱從控制臺下方拽出來：“在這裏，我一直隨身帶著呢。”

“原來你把星核放在機甲箱裏了。”塞繆爾松口氣，說，“幹得不錯。它們的目標應該就是這顆星核，一定要保護好它，不能讓星核落入蟲族手裏。”

天空中，蟲族星艦正不斷迫近帝星，密密麻麻地壓下來。

“為了找到星核，蟲族一定會劫獄，把前國王救出來。”禰鳩說，“前國王也不會坐以待斃，他肯定在等待蟲族的救援。”

“沒錯。”塞繆爾認可了禰鳩的猜測，若有所思地回答。

塞繆爾走出指揮室，拉住一名經過的軍官，問他：“帝星居民撤離完畢了嗎？”

軍官逃避著塞繆爾和禰鳩的目光，囁嚅道：“尚未完成撤離，還剩十幾萬人滯留在民用停泊港。”

聞言，塞繆爾煩躁地蹙起眉心：“竟然有那麽多人未撤離，麻煩了。蟲族找到羅爾森後，很可能在帝星大開殺戒。”

禰鳩猶豫半晌，對塞繆爾說：“請等我一下。”

他走到指揮室的角落裏，戴上光腦，撥通了匪玉的號碼。他不確定匪玉是否隨身攜帶光腦，焦慮地等待他接通電話。

幾秒後，對面響起電話接通的嗶聲。

禰鳩一顆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，呼吸也暢通了。他問：“你在哪裏？”

“蟲洞裏。”匪玉的聲音在禰鳩耳邊響起，他的嗓音依舊沈穩而冷靜，讓人心安，“它們在帝星外開啟了蟲洞，增援正源源不斷地朝這顆星球湧來，無法徹底殺滅。”

禰鳩問：“數量多嗎？”

匪玉的回答簡潔明了：“多。”

禰鳩哽了一下，許久，才艱難地說出一個請求：“可以幫我攔住它們嗎？”

禰鳩覺得自己未免太強人所難了。這場戰爭和匪玉並無瓜葛，他也沒有幫助自己的理由。匪玉既不能從這場戰爭中獲利、又不能攻占蟲族的領地，反而容易引火燒身，被蟲族重創。

禰鳩立刻後悔了，他正想收回之前那句請求，卻被匪玉打斷了話頭。

他答應得異常幹脆：“好。”

禰鳩剛掛斷電話，一名年輕軍官就走進了指揮室。他領著幾個穿獄警制服的男人，氣喘籲籲地走進控制室。

看到禰鳩後，軍官敬了個禮，說：“大人，這幾名獄警想見您。”

禰鳩還沒習慣這個陌生的稱呼，半晌，才意識到這名軍官在叫自己。他打量著幾名獄警，發現他們臉上都有細細的粉塵，衣服也都臟兮兮的。

禰鳩問：“你們被襲擊了？”

獄警氣喘籲籲，他深吸一口氣，回答：“蟲族闖入**監區，不斷破壞監區圍墻，放出了大量罪犯。監區裏還有三十名獄警在苦苦支撐，我們是來向軍隊求助的。”

**監區，正是羅爾森被關押的地方。

禰鳩猜得不錯，蟲族攻入帝星的目的，果然是劫獄。

禰鳩拎起放在腳邊的手提箱，對獄警大聲說：“別楞著了，快點帶我們過去！”

獄警們如夢初醒，急匆匆地跟上禰鳩的腳步。塞繆爾也朝幾名軍官一揮手：“帶著士兵跟上來，別忘了武器！”

在軍隊的護送下，禰鳩等人來到了位於帝星法院附近的重刑犯監獄。

隔著幾個街區，禰鳩就看見了三艘在空中巡航的蟲族星艦。司機穿過房屋間的小巷，悄無聲息地駛入監區。

監區內，大量監牢已經被蟲族破壞，穿著囚服的重刑犯們逃出監獄，正在附近的街道上游蕩。

禰鳩一行人走進監獄時，蟲族的星艦群已經進入帝星大氣層，在雲層後方若隱若現。

一名獄警正在值班室內望風，他看見禰鳩和緊隨其後的軍用飛艇，大喜過望，朝他們拼命揮手：“增援到了！”

禰鳩從飛艇上跳下來，快步朝那名獄警走去：“帶我們去關押羅爾森的監區，快點！”

獄警領著禰鳩等人朝**監區跑去，匯報目前的戰況：“進入監獄的蟲族已經被基本剿滅了，**監區裏還剩下幾十只，我們在和它們周旋。”

蟲族比他們想象中更為迅速，禰鳩抵達羅爾森牢房外時，整條走廊都擠滿了巨大的蟲子。它們看到禰鳩，立即揮動著密密麻麻的觸肢，朝他湧過來。

禰鳩身後的軍人們立即舉起鐳射槍，用密集的炮彈把它們打成篩子。

禰鳩跨過蟲族的屍體和黏液，朝羅爾森的牢房走去。

這是一間單人牢房，房間內昏暗而狹小，有一股淡淡的黴味。

禰鳩打開燈，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。

兩周不見，羅爾森瘦脫了相，看起來更為唬人了。他正獨自坐在單人監獄的床上，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瞪著禰鳩，臉上還掛著陰慘慘的冷笑。

羅爾森的視線在塞繆爾和禰鳩臉上來回移動，目光陰狠，令人後背發涼。

他說：“竟然能讓帝星駐軍聽命於你，還把塞繆爾覆職了。果然是巫族後裔，全都是意圖篡位的賊！”

羅爾森語氣兇狠，斜著眼睛惡狠狠地看向禰鳩。

塞繆爾見他有些精神失常，一步跨上前去，用電擊手銬鎖住了他的雙手：“禰鳩，不要靠近他，他有點不正常。”

就在這時，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槍擊聲，間雜著炮擊的巨響。

一名士兵面色慘白地從窗口處翻進來，他手裏握著一把反物質機槍，彈藥已經消耗殆盡了。他上氣不接下氣，對塞繆爾說：“統帥大人——蟲族軍隊到了，有幾、幾百只！”

塞繆爾皺起眉：“戰艦呢？”

“四艘！”

情況不容樂觀。

蟲族有數百名士兵，四艘戰艦。反觀他們，僅有士兵一百人、軍用飛艇五艘、重型武器三臺。

禰鳩和塞繆爾等人，被困在這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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